兩津同事還在休養中
因為他的狀況比開刀前醫生評估的要慘烈一些
目前只剩下每天哀哀叫喊痛的功能
所以公事我只能靠自己了(((攤手
趕在銀行關門前，拿著一疊匯款單
去幫兩津同事撥了部分每月固定要撥出去補助款
其他因為帳戶凍結、需要家訪追蹤面交的個案們
只能等兩津同事修養完畢了
畢竟除了交通問題外
我還擔心，等等到案家，又看到不該看的
我的小命可能又在地獄、人間、天堂中隨機選擇
帳戶不能用的，我們遇到的非常多
有些是因為經濟狀況、週轉、欠債的
有些是捲入詐欺案件中的
所以，大家一定要小心
不要把帳戶借給別人、也不要幫別人匯款領錢
新型態的詐騙手法，真的太可怕
好了，做完了「反詐騙」的宣導好
我今天想跟大家聊聊那一疊匯款單中的
其中兩個完全不同的姑姑
也聊聊那兩個孩子
”“溫暖的姑姑“”
接到這個案件時，是矯正機關轉來的
寫信來的是孩子的爸爸
説家裡有小孩需要關懷
他留了兩隻電話
一隻是孩子的媽媽、一隻是爸爸的妹妹
我們打了好幾通媽媽的電話
對方聽完我們的原因後，就說我們播錯了，掛掉
後來我們打了姑姑的電話
姑姑的聲音是急促的、背景聲是吵鬧的
姑姑表示，希望跟我們約見面
姑姑是開麵店的
所以跟我們約了一個平日的下午
有著嚴重的職業病的我們
特地比約定的時間提早到兩個小時
觀察著裡面的人來人往、觀察著姑姑與孩子的相處
那是一個在鄉鎮、小小的麵店
淺淺的店面、用餐時間才比較有人
姑姑在冒煙的大鍋前汗如雨下
穿梭在桌與桌、內用與外帶的忙碌中
一個小女孩，在角落的桌子上畫圖
那應該就是我們想要找的小女孩吧
一直到約定的時間，我們才停好車往姑姑的店走進去
自我介紹和表明了來意後
姑姑在工作服擦了擦、端麵沾到油的雙手
有點不好意思地接下我們的名片
然後把小女孩叫到我們面前
告訴孩子，我們是來幫忙的社工
我們蹲下身體問了問孩子一些問題
孩子有些害羞、靦腆
回答問題時，常常會望向姑姑
姑姑也會在旁邊陪伴著孩子，眼睛裡是笑容跟鼓勵
等到我們問得差不多時
姑姑拿了零錢，請小女孩去附近的雜貨店買東西
交代孩子慢慢走、小心安全、不急
等到孩子離開麵攤時，姑姑才請我們坐下
跟我們說孩子的事
姑姑先跟我們說不好意思
然後表示有些話不希望在孩子面前說
不希望孩子聽到、讓孩子亂想
所以才請小女孩去買東西
姑姑說
爸爸入監後
媽媽就把小女孩丟回阿嬤家
媽媽從此沒有出現過
阿嬤後來因為病痛、再加上年紀大帶不動
他們也曾經聯繫過媽媽
但媽媽總說沒空、最後乾脆沒再接過電話
「她好像有鬥陣的（在一起的）」姑姑說
孩子的爸爸吸毒，姑姑說媽媽也有
老人家的錢早就被孩子的爸爸因為要用毒
能賣的、能當的，都拿光了
阿公甚至因為這樣被氣死了
孩子被送回來時瘦弱，身上還髒兮兮的
一看就知道沒有被好好照顧
他們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把孩子照顧成現在的樣子
姑姑說，孩子很乖，只是很可憐
姑姑嘆了好幾口氣後，告訴我們
孩子的爸爸媽媽並沒有正式的婚姻關係
阿嬤也曾經想把孩子安置，但是不符合資格
沒有辦法，她只能接過來照顧
但她自己也有三個孩子，丈夫也只是普通工作
要再多照顧這個孩子，壓力很大
但想著孩子的身世可憐，又會捨不得
跟姑姑聊完後，知道姑姑只是在經濟上有困難
我們問姑姑是否願意照顧孩子，姑姑點點頭
我們的對話在孩子回來後停止
姑姑剛剛的愁容，也停止在孩子出現時
於是回來制定好處遇計畫我們打電話告訴姑姑
會先開獎助學金跟生活費補助幫忙姑姑
讓小女孩先去讀幼稚園，減輕姑姑的照顧壓力
後來兩津家訪時，只要到姑姑的麵攤附近
就會去吃碗麵、去看看小女孩
小女孩從陌生到熟悉，下課會對著兩津笑
有一次還給兩津一張她畫的圖
上面還有注音的「謝謝阿北」
兩津回來跟我炫耀好久
看過小女孩跟姑姑的相處
看過姑丈雖然木訥，但回來會無差別地摸四個小孩的頭
看過小女孩跟姑姑、姑丈、三個小孩圍在一起吃飯
經濟壓力的減輕，讓姑姑、姑丈更有能力去愛
雖然有失格的爸爸媽媽
但她有真心對她好的姑姑姑丈
我們相信小女孩會在有愛的環境中長大
這是一個小小的幫忙，卻是無限回報的補助
每一次匯款都是暖暖的
““一直抱怨的姑姑””
一樣從矯正機關轉介的案子
一樣是一封由爸爸寫的，表示家裡有小孩需要關懷
一樣留著一隻媽媽的電話、一隻老家的電話
一樣我們找不到媽媽
最後打到爸爸的老家，由姑姑接電話
我們一樣的約了家訪
這次我們只有提早一個小時到
因為一個封閉的住家，實在無法看到太多
僅能在旁邊觀察環境、觀察裡面有沒有太大的聲音
跟鄉長打探那個家的狀況
姑姑見到我們，當孩子的面就開始抱怨
抱怨孩子的爸爸造成家裡多大麻煩
抱怨孩子的媽媽丟了孩子就跑
抱怨孩子有多難帶，要花多少錢
補助又少、又安置不了
老人家年紀大了帶不了，她只能幫忙
自己有家庭，是沒辦法長期照顧的
也許是因為我們是陌生人、也許是因為聲音太大
孩子縮在一旁，眼神低低地看著地上
我們表示想問孩子一些問題
姑姑把孩子喊來，把害羞的孩子推向我們
我們放低聲音蹲下身體問孩子叫什麼、幾歲
孩子沒說話，姑姑就幫孩子回答了
我輕輕地拉了拉孩子的手
孩子抬頭看了我一眼，又將眼光收回去
姑姑在旁邊說
「跟社工說爸爸媽媽都不要你」
「跟社工說，你要上學，要花很多錢」
我們小心觀察孩子的身體
雖然沒有非常乾淨整齊，但也沒有外傷
雖然孩子看起來怯弱，但沒有接近姑姑的恐懼
孩子應該是安全的，只是沒有那麼呵護
姑姑應該只是沒那麼細心、溫柔
離開前，姑姑問我們有什麼補助可以申請
我們表示，回去會評估再跟姑姑說
姑姑繼續抱怨，養不起孩子、很麻煩、壓力大
詢問了當地里長，家裡的經濟狀況真的不好
阿公阿嬤年紀大了，只能偶而做做農活
因為姑姑也住在一起，所以幫忙照顧孩子
姑姑會不耐煩、會大聲、會跟左右鄰居抱怨
所以附近的鄰居大多知道案家的狀況
附近的孩子也都知道孩子發生什麼事
偶而遇到孩子被欺負，他看到也會阻止
「孩子很可憐，可是家裡也很無奈」里長說
「不太適合，但是安置不了」里長的結論
我們後來回到辦公室打電話給姑姑
開了獎助學金跟一年的生活費補助
家庭經濟狀況不佳、孩子需要生活費都是事實
姑姑跟我們說謝謝，我們也謝謝姑姑的照顧
兩津一樣只要家訪經過附近，就會去看看孩子
姑姑依然一直抱怨同樣的事、或新的花銷
例如孩子生病、孩子要早療、孩子要上課
問我們能不能有其他的緊急補助或醫療補助
當然評估後很多都婉轉的拒絕姑姑
孩子服務到現在還是有距離的
我們也沒遇過天真的笑出現在孩子臉上
但孩子並沒有被虐待、或身上有不明傷痕
有一次因為遇到連假作業問題，我們晚了幾天
姑姑像奪命連環call一樣
表示沒有補助自己養不起小孩、也不想養
跟姑姑通電話時有時真的會有很重的負能量
我們甚至想過要停了這個補助
因為這個補助走到最後有點像交換，而孩子是人質
但我們又找不到任何可以接手或改變的方式
所以我們只能用各種方式換孩子的愛
不管吸引姑姑的原因是什麼
只要姑姑可以願意、更好的照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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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姑姑，一位是天使、一位是人
天使姑姑很完美，小心的照顧給孩子滿滿的愛
一直抱怨的姑姑也不是魔鬼，她只是一個平凡人
她有經濟壓力、有抱怨、有不想照顧的權力
她沒有大錯、她只是希望這不該她負擔的擔子
如果轉不出去，有人可以幫忙分擔
如果全世界都逼她要負責，那全世界應該要幫她
兩個孩子，未來一定也大不相同
好姑姑孩子表現出的自信、安全感、情緒被照顧
所以她有笑臉、有感謝、有願意與人互動的意願
這都是孩子以後的寶藏，讓她相信社會、存有希望
而一直抱怨姑姑的孩子
表現怯弱、對人害怕、孩子的取笑、童年的不快樂
需要她花一輩子去治癒、甚至可能提早離家
能不能有好的心態面對未來，誰也不知道
只要沒有傷害孩子
除了他的父母，在這種情境下的人，都沒有錯
孩子更沒有錯，沒有人讓他們有選擇的機會
從他們的出生、環境、危機，他們都無能為力
只是令人難過的是，被帶來世上的孩子
當遇到問題時、當遭到困難時、當無法被照顧時
為什麼還要讓他們去賭機會或命運？
看接下來接手的，會是天使、人、還是魔鬼？
政策不斷地在走「去機構化」「家庭重整」
希望孩子都能夠回到父母或有血親關係的家人的身邊
但有些人就是沒辦法有天性去愛小孩
有些人就是不適合帶小孩、何況不是自己的小孩
當我們不斷地把小孩「還」給這樣的人或家庭
當我們不斷地自以為這是孩子需要的、對孩子最好的
把孩子硬塞給這樣的家人或家庭，到底是成全了誰？
國際的走向、學者的理想、還是CRC上美麗的數字？
我們看似進步了，但對孩子而言去是退步了
多少孩子明明應該安置卻無法安置
我們不斷地幫他們找願意接手的「家人」
但有些家人甚至本身都有某些問題
我們卻把孩子交在他們手上，只要他們願意
有些孩子的失能父母根本不想把孩子接回去
而我們卻在親職課程、裁罰、家庭重整後
就認為家庭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去承接孩子了
卻不去想「不想接回」才是最大、且無法改變的問題
於是，一個個孩子被送回家、卻傷痕累累的活著
甚至，失去了寶貴的生命
這不是提高訪視頻率可以徹底解決、預防的問題
一個會傷害孩子的行為，是隨時都可能發生的
而是這個孩子，根本不該再回到那個家庭
沒有一定不能去機構化，也沒有要擴大安置
只是，走投無路的孩子、沒有好的親屬照顧的孩子
能不能有另一個選擇
有機會能夠好好的活著、安全的活著
沒有陰影、恐懼、危險的活著
而不是只要有人願意接就好
我現在還有好多孩子的處遇計畫都還在手中
因為這些孩子最危險的時候
大都是父母出監後開始照顧、從安置機構領回
因為我不知道，孩子會不會遇到魔鬼
會不會父母不想養卻被丟回來
會不會領了補助卻不照顧、或隨便亂丟
政策有沒有全方位的仔細追蹤孩子的落腳處
我們又有多少方法、多少資源、多少籌碼
可以跟魔鬼談判，把孩子從旋窩中帶出來
我相信很多社工跟機構不怕傾家蕩產、耗盡所有
就怕不被期待的孩子
來不及、沒機會、沒有方法，被帶出來